对不起,世界上最后的旅程没有让你安静的走完。
我无数次想过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的场景。
这种可怕的预感迫使我一次又一次的逃离。
人总是要死的,这是自然规律。很容易理解,也很难接受。
4月20日,我接通家里电话时,奶奶已经没有食物,只能喝一点水维持生命。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周了。
一个老人,嘴唇滴着水,能坚持几天?
姑姑说,奶奶等着见我最后一面,松了一口气。
整晚开车回家,这是一次沉重的旅程。
父亲工作太忙,奶奶一手把我带大。我和我奶奶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代际血缘关系的定义。
高中辍学后,外出打工,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。有一年过年不回家,奶奶坐在厨房偷偷抹眼泪,担心我在外面吃不好。
她卧病在床的时候,经常会说:我有钱,我一点都不会成为你的负担。
说着就从她枕头下拿出比我大的手帕,里面包着几张钞票。
然后他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把钱拿出来,颤抖的手扭了几下,掏出一张声明说,去买好吃的吧。
有什么好吃的?
在她眼里,一个包子,一根油条,大概就是好吃的。
奶奶出生在解放前,经历了战争、饥荒和文革时期。有多难磨,造就了她坚强的性格。
家里爷爷、父母、兄弟都对她毕恭毕敬,一切由她决定。
奶奶虽然吃了一辈子的苦,但她对自己的生活特别自豪:我不偷不抢,和邻居相处得很好,生活也不超前别人,但也不弱于别人。
再次见到奶奶,眼泪再也止不住,汹涌而出。
她身材瘦削,面容憔悴,骨骼突出,清晰可见。
妻子抱着10个月大的儿子,俯身向深陷被褥的奶奶。她的儿子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的曾祖母。
奇怪的是,有点脾气的儿子竟然没有哭。他静静地看着他的曾祖母。
两代人跨越几乎一个世纪,四目相对,四代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。
生活就是这么神奇。
奶奶透支了生命,嘴唇动得那么无力,咕哝了几句。我沉思了几秒钟,才明白过来:
真好,又肥。
屋内聚集了不少同宗的人,在奶奶身后商量了此事后,寿衣已经购买妥当。
奶奶的身体虽然快垮了,但意识还是很清醒的。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别人的评价,会有什么感受。
明明活着,别人却暗地里认定她“死了”。
生活就是这么残酷。
死后是什么感觉?你会不省人事吗?
我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,里面有一句台词是这样描述死亡的:
死亡是黑暗;人,睡着了。
如果奶奶的死不远了,我希望她能像睡着了一样安详的离开。
奶奶还是不在了。
她死的时候,呼吸突然变得急促,声音像打呼噜。二叔托着奶奶的手腕把脉,时断时续。
就在二叔放下手的时候,奶奶的呼吸戛然而止。
4月份,酷暑已经开始生效。仅仅过了半分钟,奶奶的身体很快就凉了。
二叔为奶奶撑起寿衣,大家为她穿上。
她闭着眼睛,头微微低垂,绣花的寿衣臃肿肥胖,外婆瘦弱的身体包裹着她。
奶奶被放在屋子中间的床上,头朝南,脚蹬着北;香和蜡烛点在床头,葬礼前香不能熄灭。
智者(专门研究白事的人)说,男怕369,女怕27死,需要解决。
意思是男人死在第三、六、九天不好,女人死在第二、七天也不好。
邻居们已经来为复杂的葬礼做准备了。
扎棚子,剪纸钱,送丧,买烟酒,麻绳,白纸笔,针线,孝布,五谷杂粮...
院子不大,挤满了忙碌的身影,嘈杂的人声挑逗着逝者的悲伤气氛,一派怪诞滑稽的景象。
奶奶生性安静,她睡着了。如果她知道,她不会喜欢这样被打扰。
大门旁边竖起一根木棍,上面绑着一把劣质火纸做的刀。粗制的浆屑随风飘荡,无根无落。
一位智者说,逝者有多大岁数,这张纸就挂多少张。
奶奶92岁去世——这92张图谁来数?
门的另一边,贴着红纸黑字的政府通知。不知道是谁把它撕开的,残缺不全的标题里依稀能辨认出四个字:
移风易俗。
爷爷一生有过两个老婆。第一个早年去世后来嫁人的无儿无女的奶奶。
第一个“奶奶”已经去世70多年了。按照我们的习俗,我们也应该和爷爷奶奶葬在一起。
另外,今年父亲去世9年。按照惯例,十年是需要哀悼的。所以,这一次“少老”需要大丧。
葬礼礼仪更复杂,有更多的规则。你需要把棺材停三天。第一天,你要给亲人发讣告。第二天,你将被哀悼,第三天埋葬。
在农村,丧代表孝顺(死者家属),排场越大,名声越好。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,这些刻板印象不但没有衰落,反而日益兴盛,成为纯粹的金钱游戏。
我曾在Tik Tok上刷过一句话:世上有一碗粥,不如坟前烧一千片桩。
我印象深刻。
我二叔把自己的生活分成册,在奶奶睡前一年好好照顾她,让她发脾气发牢骚,吃喝睡,样样都管。
据说病床前久无孝子,二叔用自己的双手写下孝子二字。
他也知道,发讣告,就是主人只要守灵哀悼,交钱就行了,其他什么都不用管,一切由智者处理。
就算二叔那一辈不送,下面的后人也会送,二叔也会送,免去我日后的后顾之忧。
因为爷爷的第一任妻子早就去世了,双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。
孝家作为丧的主要“客人”,要亲自送信告知此事。
可笑的是,我开着二叔的车,带着礼物,接连问了几个路人,才找到吴家(爷爷的前妻家)。
这个爷爷的前妻的弟弟——我名义上的“叔祖父”,我不认识他,他也不认识我,只是听说过;我二叔只在我小时候见过他一次。
就像路人之间的对话,只是用礼仪的方式说清楚,然后离开再回来。
第二天,亲戚们都来吊唁,很多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人——很多年前被亲戚朋友有点感动,逢年过节从不走动的人。
智者说,孩子不压迫孩子。意思是按照“规矩”,奶奶需要我“跪在棚里”答谢客人,而我二叔没有这个资格。
拴棚两边是一排排比我奶奶辈分低的人,俗称“跪棚”。
我跪在棚子的主桌前,亲戚们都来吊唁了。我需要磕头感谢你。女性家属和亲属需要跪在奶奶的灵前哭泣。
哭得越伤心越大声,越会让人觉得这个人特别“孝顺”。家属们痛哭流涕,跪在棚子里的人有说有笑。
一边是哭,一边是笑。
两种对立的情绪交织在一起,简直就是一部讽刺的荒诞剧。
亲戚很讲究进贡。
有三六个磕头,跪不起,连九个;有十二个礼拜者,二十四个礼拜者。
在一些地方,甚至会有108名崇拜者,这是一个轰动。鞠躬、磕头、上香、敬酒,不是一个小时就能完成的。即使是年轻人也很难抗拒这种体力消耗。
仪式结束后,该吃午饭了。
我站在门口,看着长长的宴席从村东头一直排到村西头。小到走路,大到89岁的人都围着桌子转圈。
他们盘根错节,风一样的狂奔,吃喝;说到开心,我会笑。
我明明看到那个“大叔”和别人推杯换盏,轻松自在。
一场葬礼几乎变成了一场狂欢派对。
吃饱饭后,很多人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,开始收拾桌子。更有甚者,他们带着水桶上阵。
他们行动迅速,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。
像蝗虫过境,桌上一片狼藉。吃剩的馒头和半瓶酒撒了一地,只有几只苍蝇嗡嗡叫着光顾这些丢弃的食物。
奶奶一直很节俭。如果她还活着,她会大发雷霆。现在,奶奶躺在冰棺里,又冷又冻;外面的人,连吃带拿,都是热火朝天。
我没有时间关心这些人,因为今天下午奶奶要火化尸体。
奶奶生前曾说,我死后不要用火把我烧死。
老一辈人对火葬这个词充满了恐惧和敌意。
我能理解,但我不能。
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。
火葬场离村子不远,殡仪车很快就回来了。
装着奶奶骨灰的生日盒子在我怀里。
那个重量,很重,还是热的。
身边的人都劝我,人总是要死的,至少不用再痛苦了。
真的很难活。
奶奶的骨灰下葬了,葬礼第三天开始。
孝家穿九尺孝,绑麻绳,持白纸剪成锯齿状的柳椽。
招魂者迎风飘扬,纸包的“房子”和“金山银山”几个人扛着,陶醉在烈日下。
一切如梦,恍如隔世。
街上,一群人威武跪拜。因为太热太复杂,几个亲戚差点晕倒。
仪式结束后,把土盆扔出去,把棺材拿到埋葬的地方。
我傻眼了,看到一个智者用红绳把我儿子绑在一个石碾子上。有什么意义?
他解释说:老人喜欢孩子,怕孩子“走”了就“带走”。
祖母下葬后,智者说日落后会送她一盏“长明灯”。特别叮嘱我,点上“长明灯”赶紧回来,千万不要回头。
我问为什么不能回头。
他支支吾吾了半天,也不告诉我为什么。
葬礼持续了三天,摆了86桌。按照每桌7个人算,三天600多人吃饭。我们村总人口不超过1000。
葬礼后,森林花了3.4万,烟酒不计其数。
3.4万元是什么概念?
富人的零花钱,农民种田的血汗钱。
以务农为例。现在施肥、播种、收割、人工的成本越来越高,但是粮食的价格并没有上涨。
就算是好年景,一亩地一年也就2000块钱,我家至少要三年才能赚到这个钱。
我二叔戒烟了,声音沙哑。我死后,不允许你做这么大的事。
我理解舅舅的感受,转移话题:谁把门口的政府告示撕了?
秘书大叔:一个聪明人觉得红纸太刺眼,就把它撕了。
我:上面写着不撕。
叔叔:他不识字,也不知道写什么。
原来聪明人不识字。